永难忘却的思念
——忆我的母亲毛彩翰
李海峰
“春雨杏花满清明，追思犹怨水烟轻。”清明节到了，在这祭奠、缅怀亲人的时节，母亲的音容笑貌频频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亲爱的妈妈，您离开我们近十年了！十年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作为一位妇产科医生，您一生忙碌，迎来过多少新生命的诞生，解除过多少病患者的痛苦，获得过多少奖励和荣誉，可能您从来不曾留意。但是，您救治过的病人没有忘记你，认识您的人们仍在怀念您。今年清明远在异乡，思念之情更为沉重，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潮而至，谨以此文寄托我的哀思。
勤奋努力成就精湛医术
少女时代的母亲怀揣美好的梦想，酷爱读书，期盼考入理想的大学。但由于家境贫困，初中毕业后不得不考取中专学校，以减轻家庭负担。1957年，母亲从济南医士助产学校毕业。年轻的她内心充满了青春的理想和昂扬的激情，主动要求到贫困的鲁西南地区去工作，被分配至菏泽地区成武县人民医院妇产科。那时的成武县人民医院医疗水平比较落后，生活居住条件也比较差。由于母亲志愿到艰苦的地方去工作，并没有感到苦和难，而是充实愉快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母亲做事稳妥，善于钻研，而且胆大心细，敢于负责，很快成为妇产科的业务骨干，并于1959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虽然业务上有了一定的进步，但这对于好学上进的母亲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她一直在寻求进修的机会。1961年8月，山东省妇产科专家陈荫森教授在菏泽地区医院主办妇产科医师学习班，通过一年的学习培训使医士提升为医师水平。母亲作为优秀医士被单位选派参加培训。母亲非常珍惜这次进修机会，除了在地区医院认真听课和积极参与医学实践外，还经常去菏泽医专听讲妇产科理论课程。1962年春天，母亲又考入菏泽医专医疗函授班。短短几年里，母亲不仅掌握了妇产科常见病多发病的诊断和治疗，还能处理各种难产和妇产科急症甚至少见的疑难杂症，成为当时成武县人民医院医术最好的妇产科医生。
1963年，年仅28岁的母亲被提拔为成武县人民医院副院长。职务的变化给母亲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压力。母亲对做“官”没有兴趣，她看中的是业务能力，是治病救人。因此她没有整天坐在办公室，而是依然忙碌在妇产科病房和门诊，还兼任妇产科主任，甚至仍与普通医生一样参与值夜班。穿上白大褂，工作在熟悉的环境中，母亲才觉得最踏实。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母亲终日忙碌，总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母亲的医术越来越高，名气也越来越大，人们都愿意找她看病。卫生部门组织医生下乡检查医疗卫生和计划生育情况，有些农村妇女纷纷躲藏，不愿和医生见面。但只要听说是县医院的毛院长来了，大家就主动围拢过来寻医问药。难怪县卫生部门领导在计划生育会议上说：“不要抱怨农村妇女思想保守不配合工作，而是要找找自身的原因，是不是服务态度不热情，或者是技术不过硬？为什么毛院长下乡这么受欢迎？”
1977年8月，母亲被山东省卫生厅选派为支援非洲的专家，前往坦桑尼亚工作两年。她是成武县第一位也是当年唯一一位被选中的援外专家。母亲所在的医疗队被安排在当时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的故乡工作，尼雷尔总统两次回家乡接见医疗队成员。中国的医疗援助方式有效改善了受援国人民特别是患者的生活状况，成为中国对非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医疗队员的奉献精神、医德医风和精湛医术也大大增强了中国的软实力，甚至影响到政府高层政策决策。记得母亲回国时还带回一张英文报纸，上面有关于中国医疗队在坦桑尼亚工作的新闻报导，文中的新闻图片就是母亲主刀做手术的情景。因为在坦桑尼亚期间工作出色，母亲两次获得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馆颁发的奖励。
1980年初，年届五十的父母思乡心切，决定回祖籍海阳县工作。我仍记得父母亲离开成武时的情景。家里拥挤着络绎不绝来送行的人群，人们说着赞美和依依不舍的话语。县卫生系统各级领导都来家中话别，甚至县委书记也亲自来到我家送行，对我的父母为成武医疗卫生事业所做的贡献给予高度评价，表示衷心感谢。在成武县人民医院工作的23年，应当是母亲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岁月，她从一名助产学校的毕业生，成长为技术卓越、赞誉有加的名医，个中有多少努力与辛苦、多少欢乐与欣喜，这不正是母亲平凡一生的最大价值吗！
在海阳县人民医院，母亲依然担任副院长，依然每天忙碌在医疗第一线，不辞辛苦、不知休息。由于医疗条件有限，过去海阳县医院妇产科常把重病患者转到异地水平较高的医院，这既增添了患者的痛苦和费用，也容易延误治疗时机。母亲来到海阳人民医院后，妇产科再无一例转院病人，因为母亲不仅医术精湛，也不怕承担风险，尽量在当地救治病人，做到手到病除。不久，母亲在海阳就成为一名家喻户晓的医生。城乡妇女患者无论是否认识母亲，到了医院，总要求让母亲看病，人们以找她看病为盼，以结识她为乐。1983年，母亲被选为山东省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同年被评为烟台市和海阳县“三八红旗手”。1988年，母亲又被选为山东省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同年被评为烟台市劳动模范。
质朴仁慈赢得广泛赞誉
母亲的一生，除了高明的医术，更有美好的医德。病人无论亲疏远近、无论贫穷富有，她都是真诚对待，一视同仁，视病人如亲人。
在母亲的观念里，工作远远重于家庭。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就是终日忙碌的身影。我出生不到两个月，她就上班去了，工作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母亲。母亲的心思是单一的，专注地放在病患者那里。不管自己该不该上班，是不是在节假日，只要病人需要，她就会立刻穿上白大褂奔赴过去。弟弟小时候常问：“别人的妈妈值夜班白天都会在家补休，为什么不见我的妈妈休息呀！”
寂静的夜里，我们家人常常被敲门声或电话声惊醒，那是夜班医生处理不了危急病人来向母亲求助，于是，我们就会听到母亲急匆匆地出门的声音。早上起床吃饭时，却又见母亲也在家中，不知她是几点回来的，也不知夜里睡了几个小时，她急忙吃过饭又赶去了病房。母亲退休前几年，我家从医院家属院搬到了卫生局宿舍区，新家步行到医院有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为了能够尽快赶到医院，母亲都是急急匆匆地骑自行车过去。
随着岁数渐长，母亲在门诊看病人的日子多了起来。我们都以为看门诊比在病房规律，可以按时下班休息，可是恰恰相反，母亲很少能按正常时间下班。每逢母亲坐诊，候诊的病人她的面前排成了长队，母亲总是看完最后一位病人才回家，往往一两点钟才能吃上中午饭。有次我心疼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上午看完病人才下班，下午再看不行吗？”母亲说：“好多病人是从偏远的农村坐车过来专门找我看病的，来一趟不容易，我上午给她们看完，下午她们还能坐上回家的车。”
母亲是个讷言的人，她好多故事，我是通过偶然的机会才知道。有一年我在海阳休假，家里来了一位不认识的妇女。这位妇女说：“毛院长，您不认识我，我可是记着您哪。十六年前，我生儿子时难产差点儿没了命，值班医生深更半夜把您从家里叫出来，是您救了我的命！别的医生都说孩子已经死了，您不甘心啊，抢救完我又去抢救孩子，最后把孩子也救活了。今年孩子考上了海阳一中，今天专门到您家门来说声谢谢！”人们发自内心的感谢使母亲脸上充满了欣慰。
母亲一生救死扶伤，主刀过多少手术？救治过多少病人？接生过多少婴儿？恐怕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她像默默耕耘的老黄牛，终日操劳在医疗战线上。看到患者事隔多年都还记得她，传说着她的医术和医德，我内心更加充满对母亲钦佩之情。
一生节俭唯有默默奉献
母亲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家中的事情自然就很少操心。在操持家务上，母亲又是那样的“笨拙”，与她在工作中的聪明能干形成巨大反差。小时候家里基本不开伙，从单位食堂打饭回家来吃，孩子们则由保姆照看。保姆（我们称呼她为娘娘）在我家待了十年，一手看大了我们姊妹三人。母亲把家完全交给了娘娘，家里需要添置什么全由娘娘说了算。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娘娘也离开了我们家。父亲承担起做饭的任务，我们也帮着父亲做做家务，母亲则仍然全力以赴地上班为病人看病，我们全家也习惯了母亲的这种生活方式。
母亲谈起工作信心十足，提起做饭则愁上眉头。可能是为了弥补对家人的亏欠吧，退休后的母亲决定认真研究厨艺，她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厨艺班”，详细记录一道道菜谱与制作步骤。遗憾的是她做的饭并不好吃，父亲和我们姊妹三人都是厨艺高手，做饭又快又好，于是母亲学的点滴厨艺慢慢也就荒废了。
母亲终生忙碌惯了，退休后，也闲不住，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她从来没有坐在沙发上专心看过电视，她认为这是浪费时间。与家人一起看电视时，她也要在手中做个活计，不是织个毛衣就是缝补个衣服。我有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不能彻底放纵一下自己呢？父亲也笑话过母亲：“你连玩都不会啊！”后来我才知道，在母亲的信念中，单纯地玩是浪费时间，偷懒和享受都是罪过！忙忙碌碌已成为母亲的生活习惯，她根本停不下来呀！
母亲不仅对时间是节俭的，对物质也是节俭的。母亲年少时经历过穷苦生活，所以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家里的剩菜剩饭她抢着吃掉，好吃的东西她留给儿女。母亲极不会打扮自己，一生没有化过妆烫过头，没有穿过时髦的衣服。我曾经对母亲有过不解与抱怨，感觉她这一辈子“太亏了”，没有“享受”过人生。随着年岁渐长，我才深深理解了母亲。
母亲的一生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是救治病人、造福社会，个人的享乐算个啥呀。母亲的观念和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虽然母亲没有为我们姊妹三人上学读书操过心，但是，我们三人全部考上大学并有了各自比较好的职业，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倾注着母亲无言的教诲与榜样的力量。有一年海阳县妇联把母亲评选为“优秀母亲”，事迹材料的题目就是“身教重于言传”。
令人痛心的是，母亲七十岁刚冒头就得了不治之症！病重期间她常说：“感觉还没有活够，咋就得了这个病呢？”你见过工作几十年没有请过一天病假的人吗？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母亲的病因肯定与她长期劳累、过度透支有关系。每想至此，我就止不住地流泪，或许，是看到母亲太劳累了，有意让她早点到天堂去安息了吧？
亲爱的妈妈！愿劳碌一生的您在没有病人的天堂轻松快乐地生活！愿女儿这篇怀念的短文，使您感到慰籍。
（作者为山东社科院研究员）
